静海

Ash Like Snow

姑且算上……男鹅上头产物xjb写

1

王子看见头鹅的时候，对方正在湖上散步。

闪电划过夜空，然而又有月亮。那时的他刚刚决定赴死，把遗书贴在灯柱上然后全力向湖冲刺这个举动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剩下的一点他准备用来溺死自己。王子甚至不敢回头望还有没有记者跟在后面。有又怎么样呢，他悲哀地想，并没有谁会拯救我。神是不可信的。神爱世人，然而我被神所厌弃。

女王高傲地站在他的面前，旋起的裙摆像一朵盛开的紫罗兰。

你应该信神。她冷淡地说，目光投向墙上新挂上的四格画像。这是王国的传统，皇室的习俗，就像你见到你的臣民，要向他们挥手微笑一样。你必须这样做。

我不想。

你必须这样做。女王终于肯看向他，然而他在她的眼中不值一文。他是这个国家的王子，而她是女王，是他的母亲，是这个古老国家带着王冠的陈旧符号。他们注定要被嵌入金色画框，被人挂在墙上，放在展厅里，城堡中，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供人欣赏。他的意义只在于此。母亲无声地告诉他，国家不需要一个如此脆弱的继承人，所以你要摆正你的位置，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虽然作为王子出生，但他并不擅长那些王室规矩。他每天像个傀儡，睁开眼面对为他整理衣衫的女仆，穿着华丽的礼服走在女王身侧陪她出席那些仪式。重复的场景们通常伴随毫无意义的欢呼与掌声，人们不停地握手，脱帽，鞠躬，亲吻面颊，男人和女人纵情欢笑，女士们喜欢酒红缎带与蕾丝裙摆，士兵们哈哈大笑着展示自己擦得锃亮的马靴，骏马打着响鼻，香槟酒在杯中打着旋儿，玻璃杯彼此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他不属于这里。王子对自己说。

在他的父亲去世之后，王子曾经试图逃走。他在无人的深夜收拾好了行囊，委托了他最忠心的仆人望风，在午夜时钟敲响之时悄悄溜出房间，试图通过玫瑰园的园丁梯子翻过高墙——夏天的草木总是不留余力地疯长，再下一场雨，雨水就会彻底掩盖他的脚印。

他原本是这样计划的。

您想去哪儿呢，王子殿下。

一个又轻又软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王子吓了一跳，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他慌忙转过身，将包裹环抱在自己胸前。

女王的私人秘书在树影里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面容如同鬼魅。他过于高大，拎起王子跟拎起一只小鸟一样容易。他忠实的仆人站在秘书身后，垂着头研究脚尖前面那块草皮，仿佛上面突然长出了个有趣的蘑菇。

放开我。他小声呼痛，成年男人的手像把钳子箍进他的胳膊，对他毫无怜悯之心。

您哪儿都不能去。秘书露出一个假笑，士兵们粗暴地扯下他的包裹丢在地上，他的天鹅玩偶在草地里打了两个滚，锡兵们摔断了腿，身体弹了一下，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我是王子！他恶狠狠地盯着秘书，试图挽回一点皇室成员的尊严，你不能这样——

您哪儿都不能去。秘书微笑着重复，您必须待在这里。

 

也许您应该认清现实，除了这里，还有哪里能接纳您呢？

 

呼唤和祈祷从来就没有什么用处，当他渴求神明帮助的时候，对方从未应答过，于是王子把呼唤女王的音节吞回嗓子里。秘书大步走在前面，士兵们拉扯他的手脚，将他推进漆黑的宫殿。雨点噼噼啪啪地砸了下来，很快将他的呻吟淹没。

王子在陌生男人的禁锢中挣扎着回头望去，他的天鹅玩偶静静地躺在地上，毛被淤泥打湿黏在一起，逐渐变成一个灰色的毛球。

 

2

那之后王子不再奢求任何东西。这座宫殿使他窒息，他把酒藏在镜子后面，壁炉旁边，衣柜的夹层里，用窗帘将它们层层蒙起。他说话依然柔和低沉，笑起来眼睛弯弯，但布料下的膝盖总是淤青一片，人也瘦的像张纸，侧脸是雪的颜色。他跟着女王的披风轨迹行走，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影子。王子沉默地摇摇头，看着他美丽高贵的母亲对着一个个男人扬起下巴，熟练地演绎她最拿手的女王角色。女王陛下是优雅的黑色天鹅绒，而他只是天鹅绒裙摆后不起眼的一根线头。

他不再提起他的天鹅玩偶。虽然他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它。那双翅膀总是在午夜来临，从他的床头伸出来环抱他一秒，再将他甩在地上，自顾自飞向天际。

 

3

 

他纵身一跃。

王子以为会跌进冰冷彻骨的湖水，但天鹅们突然出现，将他挡了回来。这些大鸟气势惊人，翅膀扇起的风带着水珠扑到他的脸上，如泪似雨。这一定是个梦吧，只有死后的世界才会有梦里的事物，比如说虹霓，比如说眼前的白鸟……他着迷的伸手去碰天鹅的羽毛，被凶狠地叱了回来。

这完全没关系。他昏昏沉沉地想着，天鹅们就该这样。没错，它们就该有些脾气。如果随意就让人亲近，那也就不是天鹅了……

他停下脚步，鸟儿们也停下脚步，随后它们向两边分开，露出一大簇洁白的羽毛。

王子痴迷地盯着它。它——不，应该是“他”。王子第一眼就认出，这是天鹅们的首领。头鹅健壮，英俊，气势汹汹地冲他游过来，而他与他近在咫尺，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方。

这是我的天鹅。

这个念头从他脑中闪过，随即烟雾一般飘走了。

 

头鹅审视着他，他知道。这个距离适合接吻。王子几乎凝固成活雕像，全身只有眼珠在转。天鹅的脸冲他贴过来，收起了凶狠神色，嗅了嗅他的脖颈，随即在他身上拱了几下。

王子猜测这或许是认可的意思。天气很冷，他的汗却顺着发丝往下淌，全身的血液都被这样的亲昵所点燃。拜托，离我再近一点。他在心里疯狂叫道，然而天鹅却不理会他，自顾自地退开整理羽毛。

他可真好看。王子抬起眼睛对他笑，神情温顺又迷恋。他会是我的天鹅吗？

他犹豫地开口，你会说话吗？

天鹅傲慢地望了望他，随即向后退了一步。

但正在王子想要往前走时，鹅群的翅膀集合成钢铁城墙，再次拦住了他。王子试图突围，他不在乎受伤，只想离天鹅更近一些。那是他的天鹅，属于他的——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燃烧，赐予了他无尽的勇气，他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得到这件宝物，哪怕这尝试不自量力。王子笨拙地闪开那些啄过来的坚硬的喙，发出小小的抽气声。

那声音很小。可天鹅们似是愣住了。他们停下攻击的动作，像是得到了什么统一的讯号，随后缓缓让开一条道路。他的天鹅摩西分红海似的向他走来，眼里又带起些兽类凶狠的神色，却有种属于神明的冷漠和悲悯；在望向王子的时候，那双眼睛又带了一丝疑惑，似乎是在考虑这样一个大胆的人类为何还有胆子留在这里。

你要杀了我吗？王子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傻乎乎地对他笑着，对天鹅伸出手去。你能听懂吧？你是天鹅们的国王吗？湖边地面冰冷坚硬凹凸不平，王子只穿了件单衣，冷得发颤，但他完全不在乎；他只是着迷地望着他的神，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但他直觉对方能够理解。天鹅暗沉沉的眼珠盯着他，王子注意到他的眼睛是种漂亮的棕褐色，映着月亮时还会闪一下，那光泽让他想起女王珍爱很久的一块琥珀。

四周忽然静了。月光温柔地倾泻下来，天鹅皱着脸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用翅膀擦掉了他脸上的血痕。